今年上半年开始,一场罕见的大范围物价上涨席卷中国,通胀幽灵正在逼近。这一公认的经济增长的“恶魔”,既可能使中国经济增长遭受重创,也可能促成中国经济增长方式的深层次改变
这个夏天,比高温天气更让人感到炙热的可能是物价。年初,只有前所未有的高价猪肉刺激着中国公众的神经,但现在,似乎越来越多的商品加入了涨价的行列。
在北京,在猪肉价格上涨之后,北京市民发现鸡蛋价格已经从几个月前的每斤3.8元上升至4.5元;5升的金龙鱼大豆油上涨了近4元,现在的零售价是49.9元。
在上海,受大豆、小麦等原材料持续上涨的影响,酱油价格普遍上涨20%左右,在家乐福超市中,优质大米“寒优湘晴”的价格几乎翻了一番,从年初的1.5元/斤,摇身变为目前的3元/斤。
在广州,快餐纷纷提价,颇受欢迎的中式快餐连锁店“真功夫”已经上调了快餐价格。
物价在上涨,在以罕见的速度和罕见的范围在上涨。
7月19日,国家统计局公布,监测物价上涨幅度的CPI指数(居民消费物价指数),在6月份再创新高,达到33个月来的最高峰——同比上涨4.4%,这也是今年以来连续第4个月超过央行所制定的3%的“安全线”。
7月25日,国家发改委价格司司长曹长庆在记者会上表示,下半年价格还要经历一个“缓慢上升的过程”,而升幅取决于今年秋粮的收成情况。
7月29日,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举行了第二季度宏观经济报告会,这次例行的季度会议因为正在冒泡沸腾的物价,吸引了海内外众多一流经济学家和大批记者的参与。
报告会上的主角之一、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宋国青认为,物价上涨速度可能更快些。宋国青在宏观经济研究方面颇有造诣,有“中国宏观经济预测第一人”之誉。他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预测说:“第三季度的CPI会达到5%,2007年全年的CPI则将达到4%。”
CPI指数也是人们通常说的通货膨胀指数,国际上通常认为,CPI指数若达到5%,一般可视为出现通货膨胀。
中国劳动学会此前声称,扣除物价因素,中国职工4年来工资平均增长12%,这是改革开放以来增长最快的时期。另一方面,按照申银万国证券研究所的测算,在2006年1月1日至今年5月底的17个月中,中国股市的散户投资者所获得的平均收益率为244.6%。目前在中国A股市场开户的个人投资者已经接近1亿户。
物价上涨的内外推手
无风不起浪。此轮波及大江南北的物价上涨,究竟由何推动?在诸多因素中,不可忽视的一点是流动性过剩。钱多了东西自然会涨价。
中国目前的货币环境非常宽松。
据统计,2007年6月末,广义货币供应量(M2)余额为37.78万亿元,同比增长17.06%;狭义货币供应量(M1)余额为13.58万亿元,同比增长20.92%。M1同比增速在今年2月和6月达到20.99%和20.92%,为2001年以来的新高。
宽松的货币环境不一定是通胀发生的充分条件,但往往都是物价全面上扬的必要条件。
中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钱呢?其中既有国际市场的外部因素,也有源自中国经济增长模式的结构性顽症。
目前的国际货币体系仍然是以美元为中心的货币体系,美元是最主要的储备货币,美国可以不受限制地开动印钞机。美国货币当局滥印美钞,导致资产价格的暴涨。而后者又通过财富效应导致美国居民消费的增加。日本也是当前全球流动性泛滥的制造者之一,日本的超低利率政策使日元在全球流窜,为全球流动性泛滥火上加油。
在全球流动性泛滥的局面中,中国扮演的角色较为独特。一方面,中国通过其廉价商品的出口,抵消了全球流动泛滥原本可能带来的通货膨胀;另一方面,为了维持人民币汇率的稳定,保持出口竞争力,中国人民银行又不得不不断干预外汇市场,从而释放出大量的流动性。从某种意义上讲,中国国内流动性的增加是世界流动性泛滥的结果。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国的东西太便宜”!
过去数年,中国一直追求经济的高速发展,诸多的生产要素价格有意或无意地被扭曲,很多成本没有计入或者计算不足。工资低,工厂的劳动条件和安全条件差,劳动成本计算不足;资源产品价格偏低,能源原材料成本低估;土地由政府征收和供给,地价偏低;利率管制,资金价格低;污染严重,环境成本没有计入。
以能源为例,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我国单位产出能耗不仅大大高于发达国家(相当于日本的6.5倍、英国的6.1倍、德国的5倍、法国的4.7倍、美国的3.9倍),而且也显著高于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相当于韩国的2.3倍、巴西的2.1倍、印尼的1.1倍)。就环境而言,世界银行数据显示,中国目前是世界上空气污染和水污染最严重的国家之一。
由于上述成本未能足量计入产品价格,这使得中国的出口产品具有较强的竞争力,出口对经济的拉动作用也日益显著,2004年一季度,货物贸易顺差对名义GDP同比增长率的贡献是-2.3%,而在2007年二季度,货物贸易顺差对名义GDP同比增长率的贡献为4.3%。
于是,中国经济就陷入了某种怪圈:出口剧增、顺差扩大、信贷扩张、热钱涌入……由于货币供应明显宽松,使得固定资产投资和消费品市场都比较活跃,尤其是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出现了较快增长,再加上出口的高速增长,使得社会总需求扩张步伐较快,对价格水平形成拉动作用。
市场会对这种价格调整的压力做出自己的选择:要么是涨价,要么是人民币升值。
换言之,在人民币升值比较慢的情况下,国内通货膨胀成为一种替代的升值方式。这就表现为劳动力工资快于劳动生产率增长,表现为土地、房地产等难以复制的生产要素价格的大幅度上升。
至于眼下引发惊慌的农产品价格波动,研究者大多认为只不过是周期波动,不足为惧。在过去的数年中,粮价曾经数度上涨,也数度引发民众惊慌,但每次都是“一场虚惊”。
目前,国内外学者比较赞同的是,中国的资源要素价格偏低,需要有一个修正的过程,重估资源要素价格。换句浅显的话来说,资源性产品的价格和公用事业性产品的价格上涨,均不可避免。另外,被低估的人工成本,也有一个重新估值的过程。
那么这一上升过程是如何实现的呢?看起来有两种途径,一是通过资产价格重估推动土地和房地产价格上升,这一过程还会抬高生活成本,从而演化为成本推动的劳动力工资上升;另外一个途径是通过高投资形成对劳动力和土地等要素的巨大需求,从而形成这些要素价格的上升。
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资产价格重估的过程无疑已经发生,土地和房地产价格的大幅度上涨至今还在持续,投资持续高增长在劳动力和土地等要素市场上形成的需求压力也正在逐步表现出来。
中国式通胀治理
需求偏强使经济面临“低烧高热”危险。
所谓低烧高热,就是经济机体已经出现病态运行,但表面热度不高,以CPI表示的通货膨胀较为温和,而经济的高热病态集中体现在地产、股票等资产价格迅速攀升,以及资源大量消耗、环境污染恶化、生产安全事故频发。
全国大多数地区的房屋价格和土地价格也在持续上升。此次调查情况表明,住宅类价格继续上升。6月份,一类、二类、三类地段普通商品房住宅平均价格分别比上月上升6.5%、4.0%和3.1%。与此同时,中国股市在经历了接近两个月时间的低迷后,也出现了明显的回升势头。
资产价格大幅攀升的现象正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国债、股票、房地产、古董和邮币卡等资产价格上涨的时间、幅度和具体形式虽然有所差别,但其大幅上涨的趋势已相当明显。
在经济学家们看来,这种“低烧高热”的危险性甚至超过“高烧高热”。因为它没有严重的通货膨胀,看起来正常,因此,具有很大的隐蔽性和欺骗性,即便觉察到,政府也不易痛下决心加以治理,最后可能演变成经济危机。这种现象背后的根源在于生产要素价格的扭曲,企业盈利水平和投资回报水平偏高,从而刺激投资过度增长。
这种教训殷鉴不远,日本经济泡沫形成与破灭的经历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当年日本央行货币政策先是紧盯CPI,无所作为,后来发现资产价格涨幅过大,又突然紧缩货币政策,提高利率,使泡沫顷刻间破灭。
中央遏制经济增长由偏快转为过热的措施中,有如下重要内容: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以加息的方式提高资本价格;着力控制高耗能、高排放和产能过剩行业盲目扩张。
有心者早就感到了中国环境保护的力度在加强。环保的效果如何暂且不论,但这至少说明企业的生产成本在提升,那种依靠廉价资源的盈利模式将很快宣告终结。
另外,中国政府对社会保障问题也越来越重视,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正是政府投资从经济领域转移到公共产品领域的一个表现。
这些情况表明,中国要素资源价格极端低廉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抑制通胀的方法竟然是治理环境、是提高工人工资、是建立社会保障体制、是提高资源价格,但这恰恰就是中国式的抑制通胀法。
作者:魏宝荣